幽幽狐鸣

【夏虫贪生】一.盛夏树荫的尾巴02



  盛夏树荫的尾巴02


  


  暴雨来的猛烈。


  劈下的惊雷戳断了病房内一人一宝可梦的对视。阴云随即压上,阳光被迅速吞噬殆尽,未开灯的屋内阴沉昏黄。在充当先锋坠下的豆大雨点后,便是倾盆而下的,几乎连成直线的水,依旧半开着的窗户很快潲进了大片的雨水,地板积出水坑。


  轰隆的雨声中,直冲熊重新趴下,全身的警惕和攻击性都随之收敛。它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将人类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排除了所有危险默认了人类幼崽的存在后才略微漏了一点倦意。


  蝉松了口气。紧张过后,她才后知后觉脊背已经被细密汗水黏湿,上衣紧紧贴在了身上。肿胀的臀腿被汗水和布料摩擦的麻痒,身体和心理积攒的巨大疲惫拽的她有些发晕。潮湿慢慢侵入骨头,曾一度断掉的手臂漫上酸涩的痛。


  勉强站直,她再次对上了直冲熊的目光。不过与饱含怒意和威胁不同,这次带上了探究和疑惑。蝉试探着走近了一步,棕白的大獾抖了下耳朵。


  她有些发愁接下来怎么办。


  蝉并没有多少与宝可梦相处的经验,除了父亲的拉达和龙头地鼠,她甚至没有再碰过第三只宝可梦的皮肤。不是因为讨厌或是惧怕一类的主观原因,相反,她每日都会羡慕那些抱着宝可梦炫耀的同班同学,并期待着幻想着在未来的,不知何等样貌的伙伴。


  年过15岁的她早便可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宝可梦了,她也不是没挣扎过,但那次几乎用尽全部的勇气向父亲讨要宝可梦的下场太过惨烈。那一次被打断的手臂在雨天依旧隐隐作痛,脊背上被长鞭抽出的横贯的疤痕依旧狰狞,她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笼在黑暗,前后都是崩塌悬崖的无助,以及哭嚎着哀求着喊着爸爸,却只能得到痛入骨髓的疼痛时的绝望。


  被打很疼,能疼到哭泣。这是她五年来几乎刻入灵魂的认知。


  在晌午医师刚刚检查完直冲熊的伤势时,蝉被臭骂了一通。尽管是个误会,但直冲熊的伤全部来自人类确是事实——它被虐待了。


  铁链不知锁住了它多久,颈部的皮肉不断的被磨破,长好,再磨破,一小部分甚至扎进了肉里,混着新的皮毛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腿上那处生生割下皮肤的伤口并不是唯一的,在脊背,前肢上都发现了割皮的,已经愈合的丑陋疤痕。只是因为缺口小年代又远,而被层层毛发掩盖住了。脸上的烫伤大抵是被沸水直接泼上的,水泡被捅破后又被撕下浮皮,然后又是一桶滚滚热水。身上大大小小虐打的痕迹就更不提了,医师甚至还在它的腿关节里发现了扎入的铁钉。


  被定义为猛冲宝可梦的它,因为人类幼稚的,自私的,恶劣的,阴暗的,扭曲的爱好,不能奔跑,不能跳跃,被关在狭小牢笼忍受疼痛和饥饿,一日又一日的受着虐待。它想,它是憎恶人类的。他们夺走了它的一切,只留给它恐惧和疼痛。每一日被棍棒或是长鞭抽打时,它都要用饱含了怒火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放声大笑的脸,像是要将他们此时丑陋的模样牢牢记在灵魂里,然后终有一日,它会用自己引以为豪的利爪,扯烂他们的眼球,用自己锋利的牙齿咬破他们的喉咙,它要踩在粘稠肮脏的血液里,如他们一般放声大笑。


  但它又深爱着人类,甚至在最初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孩而自愿走入牢笼,自愿忍受折磨和疼痛,以换取男孩的平安。它是如此矛盾。


  医师念完长长的伤势,怜悯的摇头叹息时,蝉静静的看着还躺在抢救室里沉睡的直冲熊,它每一条血痕每一处疼痛,都仿佛与自己重合。


  “很痛吧。”她这样想着。


  “很痛吧。”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她看到直冲熊眯起的眼睛,看到它不善的眼神,她清楚,它以为自己在可怜它。


  而她们不需要可怜。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英勇就义的士兵,带着满身的坚决义无反顾。若不是身子紧张的在抖,眼睛害怕的被紧闭,直冲熊一定都会露出攻击的爪牙,撕烂她的脸和身子,让这个胆敢踏进它的地盘的无知者付出应有的代价。但现在,它只想看看这个弱小的,胆怯的人类幼崽想干什么。


  然后,它被抱住了。


  直冲熊有太久没有被如此温柔小心的抱过了。它僵在那里,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人类细嫩的手臂环在它的腰侧,似乎是怕碰到伤口而只是虚虚的架着,长发垂到了它的鼻子上,有些发痒。它抬头看见女孩皮肤上的绒毛,看见因紧张而颤抖的睫毛,看见抿住的嘴唇,也看见不正常红肿起脸颊。


  她被打了。这是直冲熊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蝉没有抱很久,在触到毛发后便飞快的收手了。她忐忑的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发愣的直冲熊,给自己打了打气。


  “很痛吧。”她再次重复,像是怕被误会一样语速飞快,“我知道很痛。”她拉开自己的袖子,给直冲熊看了眼那处打折了骨头的棍伤。


  “我没有在可怜你。唔,擅自抱了你很抱歉。”


  直冲熊依旧在发愣,它盯着那处深色的疤痕,想像着皮肉绽开,骨头发出绝望的悲鸣——它知晓那种痛。


  “我明天还会来看你,你好好在这样养伤。”蝉完全没有去看直冲熊的反应,自顾自的像背课文一样倒出全部想说的话,“他们不会伤害你,可能有些时候会痛,但那是在治疗你。你不要怕。”


  “那,再见!”


  直到蝉跑出病房,直冲熊都没有回过神。它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插在身上还未输完的液体,又看了眼依旧肆虐的大雨,打消了马上离开的念头。


  只是不想出去淋雨罢了。它趴下时想着。


  至于脑子一热冲到宝可梦中心门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依旧下着的瓢泼大雨的蝉,正为难的站在门后。自动感应的门适时打开,水汽混着凉风扑面,灌了一脖子的潮湿。


  蝉后退了几步,在冒雨跑回家和晚回去被发现再挨顿打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淋雨。比起铺天盖地的疼痛,雨水又算的了什么。


  想好后她便冲进了水幕中。夏末的雨水带着凉意,不多时便灌湿了她的全身,从额前淌下的水流将头发黏贴在脸上,睫毛无法阻挡的水珠浸湿模糊了视线,蝉跑的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


  然而宝可梦中心着实是她并不熟悉的位置,阳光甚好的情况还能顺着路标,但在视线受阻,四处都是朦胧一片的状态下,她不出意外的迷路了。


  被迫暂时躲在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蝉一边拧着滴水的头发,一边悲观的想着晚上会再被打到什么地步。她背手揉了揉伤,自暴自弃的想着要不要干脆不回家。


  “蝉?是你吗?”少年的声音穿透雨帘。


  木庭琢也瞪着浅棕色的明亮大眼,像是漫画中拯救女主的英雄,将烟灰色的雨伞递到了蝉的身前。尽管离了雨伞的保护,他那头翘起的棕褐短发马上被淋的服服帖帖,跟在他脚边的土狼犬,也缩水了一圈。


  “不用客气,帮助别人是我的职责。”不等蝉犹豫拒绝,琢也已经将伞柄塞进了她的手里。土狼犬同样赞同的叫了两嗓子,只是它额间湿湿嗒嗒的长毛彻底挡住了眼睛,以至于他朝的方向都不太对。


  捏着依旧残留着人类体温的雨伞,蝉将目光从咧着嘴夸张的笑着的男孩身上移到了同样挂着有点傻的笑容的土狼犬,绞尽脑汁想着这位看上去认识自己的同龄人到底是谁。


  大概是同学?她搜寻着脑海中那些仅仅见过几次的面孔。这不怪她,开学才刚刚一周,又是新分的班级,记不清人本就正常,再加上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上从来不断的伤,蝉有意的避开了人群,拒绝了社交。


  但在这种情况下问出“你是谁”来显然不礼貌。蝉垂着头道谢——她还没忘自己的脸上还带着印子。


  “没事啦,”琢也看上去在为又帮到了人而开心。他凑近蝉,拍了下她的肩膀:“快回家吧,别冻着了。”


  如此近的距离,他理所当然的看见了,蝉那不自然红肿的脸。


  “你的脸怎……?”刚想发问,蝉便如同受惊的咕妞妞,一把推开了琢也,跑进了雨水中。


  挤掉眼里的雨水,琢也低头看向自己的土狼犬:“有点奇怪,对吧,飞脚。”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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